极目新闻记者 肖名远

10月11日上午，余华英拐卖儿童案将在贵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再次开庭审理。去年一审时余华英被指控拐卖11名儿童，后来警方又查明她拐卖另外6名儿童的犯罪事实，如今这份名单上的儿童增至17人。

贵州安顺市的王艳龙、王能能兄弟俩，就是新查出的被余华英拐卖的6名儿童中的2人，1994年他们被拐卖到了河北邯郸。30年后，余华英终于被送上了审判席，而兄弟俩的母亲张荣仙依然在苦等见儿子们一面。

被拐前的全家福，前排右为王艳龙，左为王能能（受访者供图）

兄弟俩家门口双双失踪

张荣仙来自贵州省清镇市，上世纪90年代初，二十多岁的她和丈夫带着三个儿子离开老家到安顺市打工，租住在安顺市西秀区汪家山村大院坝。这里处于城乡接合部，往来人员十分复杂，他们租住的院子里有六七栋盖瓦的木头房子。

张荣仙清晰地记得，两个儿子失踪那天的情景。那是1994年农历九月初三，6岁的大儿子王艳龙和4岁的二儿子王能能起床后，张荣仙给他们穿戴整齐，热饭给他们吃，但兄弟俩都不吃。王艳龙吃了两口把饭倒回锅里，张荣仙还生气地用筷子敲了他的头。

接下来两兄弟就出门去玩，3岁的弟弟也跟着去了，丈夫去煤场打工，张荣仙独自在家忙家务。过了半个多小时，小儿子一人回来了，没见两个哥哥，张荣仙就出门去找。儿子们平时抓青蛙的小河、捉蜻蜓的土坡，她都找遍了，但都没有其踪影。张荣仙慌了，去煤场喊回了丈夫和工友们，大家一起寻找，还去火车站、汽车站蹲守多日，还是没有孩子的线索。

此时人们还发现，在院子里租房子住的一个女人，不知道何时突然消失了，屋子里的东西都没有带走。张荣仙对那个女人印象不深，不知道其名字，不过她的儿子们曾去那个女人家里玩过，小儿子回家后还结结巴巴地对张荣仙说：“她把玩具给哥哥玩，不给我玩。”

张荣仙怀疑，那个女人通过玩具和孩子们混熟后，把她的两个儿子偷走了。至于为什么没偷年龄更小的小儿子，张荣仙对极目新闻记者说：“老三当时营养不良，特别瘦，头发黄黄的，她可能没看上。老大和老二则十分健康可爱。”

张荣仙和丈夫找那个女人的房东询问，但房东也说不知道那女人来自哪里。他们报了警，警方也没有太多办法。就这样，两个儿子在张荣仙夫妻俩的生活中突然消失。

张荣仙和丈夫（受访者供图）

母亲打工之余寻子30年

此后，张荣仙夫妻俩四处奔波寻找儿子，但一直杳无音信。“那年代通信不发达，骗子很多，但我一直没放弃寻找孩子，哪里有一点消息都去看。”张荣仙说，两个儿子失踪后，丈夫精神受到了巨大打击，曾两次跳河轻生，都被好心人救上来。再后来丈夫频频借酒消愁，引发重疾经常卧床不起，只剩她一人在打工之余带着海报奔走全国各地寻找儿子。

2010年左右，在志愿者的帮助下，张荣仙和丈夫在宝贝回家网站登记了寻亲信息，此后又采血入库。每次参加寻亲大会，张荣仙会把寻家孩子的照片一张一张看过去，生怕漏掉一个。

怕儿子们对童年没有印象，张荣仙在网上一遍遍复述两个孩子的经历：“爸爸妈妈当年在汪家山村公厕旁边做煤巴卖，你们兄弟俩学着拿起盒子印煤巴，小手和脸玩得黑黑的。”“小龙龙，你最爱吃肉了，哪怕晚饭再晚你都要等。王能能，你经常不吃晚饭，天黑就睡了。”“儿子你们还记得不，大院坝有洋芋串、豆沙粑这些小吃，你们最爱吃。”

短视频平台兴起后，张荣仙也注册了账号用于寻亲。五十多岁的她，请人将自己的照片和两个儿子幼年时的照片P到一起，希望冥冥中能出现奇迹。

张荣仙和两个儿子PS生成的“合影” （受访者供图）

张荣仙的小儿子告诉极目新闻记者，他对两个哥哥失踪的过程已经没什么印象，不过从小就见到母亲频频外出寻找哥哥。尤其是加入宝贝回家寻亲团体后，每次有集体寻亲活动，母亲就带着印象哥哥照片的海报出门。平时，母亲卖水果、卖菜，拉扯着他长大并娶妻生女。

“我出门打工，我妈总是对我描述两个哥哥的样貌，叫我在外面多留意相关信息，看能不能找到他们。”张荣仙的小儿子还说。

两个儿子找到但未回家

2023年8月，奇迹真的出现了。浙江警方在工作中偶然发现，一名在浙江采血的男子，与张荣仙夫妻的DNA比对成功。后来志愿者联系上这名男子，他说自己是从小被人拐卖到河北邯郸的，还记得自己有个弟弟一同被拐。据此判断，这名男子就是张荣仙的大儿子王艳龙。

张荣仙夫妻闻讯后激动不已，但让他们失望的是，艳龙表示因为自己的原因，想等情况好转后再认亲。大儿子找到一年多来，张荣仙只是在公安局见过其证件照。

大儿子被拐卖到了邯郸，张荣仙相信，二儿子极有可能也在邯郸。此时她注意到了一则新闻：1995年在贵阳被拐卖到邯郸的杨妞花，2021年寻家成功后，2022年找到拐卖自己的人贩子余华英，2023年将其送上法庭。无论是作案时间、作案手法还是拐卖路线，杨妞花案与王艳龙、王能能案都十分相近，张荣仙怀疑两个儿子也是被余华英所拐，当年在汪家山村突然消失的女人就是余华英。

于是，张荣仙求助侦破杨妞花被拐案的贵阳警方，贵阳警方又找到了人脸识别技术出色的江西警方，最终通过人脸识别，果然在邯郸找到了一名长相高度疑似王能能的男子。今年春天，警方对该男子进行采血后，通过DNA比对确认，他的确是张荣仙的二儿子王能能。

令张荣仙夫妻略感欣慰的是，王能能在邯郸养家过得还不错，已经结婚并有了四个小孩。母子俩在微信上聊了天，还在警方见证下进行了一次视频通话，儿子说他忙完手头的工作，今年秋天就会来贵阳和父母、弟弟见面。

余华英此前受审画面 （图源：贵州高院）

“余华英死一百次也不解恨”

与此同时，张荣仙还从警方处得知，王艳龙、王能能的确是余华英所拐。2023年余华英案几次开庭，张荣仙都作为寻亲家长来到法院外，举着海报寻找儿子；而2024年10月11日，她将作为受害人家属进入法庭旁听，也将在30年后再次见到那名消失的租客。

“余华英去年一审就被判了死刑，现在又多发现了几个被拐儿童，更加得是死刑了。”张荣仙对极目新闻记者说，“她害了我们这么多家人，真的是死一百次也不解恨。”

目前，张荣仙的小儿子在外地打工，她自己在贵阳做保洁，每月休息四天，工资仅两千多元。同时，她在出租屋旁的空地种点小菜出售，并照顾小孙女。10月9日深夜11时，她还在菜地里忙活，今年好久没下雨，她得给蔬菜手动浇水。丈夫完全没有了劳动能力，最近又在闹肚子疼，张荣仙10日抽时间带他上医院检查了一下，“我对他说，咱们得健健康康地活着，等儿子们回家。”

日子过得艰难，张荣仙对两个还没回家的儿子充满愧疚：“很对不起他们，对他们的生活帮不上忙。”但她又表示，她不指望两个儿子能回到她身边生活，也不需要给她养老，“只要一年能来看我们一次，逢年过节通个话，我就满足了。”

张荣仙的小儿子也告诉记者，他很高兴两个哥哥都找到了，以后母亲不用再出门寻找了。目前，他和哥哥们还没有取得联系，他期待全家团圆的那一天。